互联网行业考量的是法务人员的综合素质和能力,甚至需要把自己从一个法务的角色,变成一个专业互联网人的角色,更好地融入到互联网企业当中。
臧雷的职业跨度有点大,从2012年北京市法院系统结案状元,到如今的搜狗科技公司法律部总监。虽然工作变了,行业变了,但是他认真做事情的态度一直没有变。比如原计划上午接受记者采访,结果临时有事情耽误了,他会立即在下午的行程安排中再挤出一个时间,即使接下来的工作要延后加班,他也会要求自己高效率地完成一天的工作。
事实上,职业的成功转型,与臧雷做事情的风格是分不开的,而互联网领域也正需要这种踏实、务实的态度,在搜狗,臧雷适应得很快。
转型成为互联网人
《方圆》:为什么选择去互联网行业做法务?
臧雷:虽然来搜狗只有一年多的时间,但是我一直都在关注互联网行业的发展。互联网行业是一个快速变化的行业,尤其是近几年人工智能的发展,用机器替代人工作已经是一种趋势。举一些离我们生活比较近的例子,有些写字楼中午会用智能机器人送餐,还有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人机大战下围棋,另外在工作中一些合同的批量审核,都会使用到人工智能技术。
从这些现象中可以发现,我们已经处于人工智能的初级阶段,人工智能的发展无论是对工作还是生活,都带来了巨大的改变,我觉得对于法律人来说,一定需要接受这种改变和创新,迎接这样一种全新的挑战。特别是在读了新锐历史学家尤瓦尔·赫拉利《未来简史》这本书后,更加剧了我想转行到互联网行业的想法,参与到互联网人工智能时代发展的潮流中。搜狗在输入法、搜索、智能硬件等诸多领域,都走在互联网和人工智能行业前列,非常注重技术创新,我也喜欢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,所以我选择到搜狗做法务。
《方圆》:互联网行业有哪些特点,对法务人员有哪些要求?
臧雷:我觉得互联网行业和其他行业最大的区别就是务实,我们经常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开完一个十人的会议,大家直接谈问题,重点会更加集中。如果放在其他企业,平均每个人简单讲几分钟的话,最快也得半个小时才能结束。
这也是互联网行业的特性,更新迭代速度快,竞争异常激烈。就像是每一个使用互联网的用户,每分每秒都可以感受到互联网的新变化,所以我们在工作中根本没有拖泥带水的机会,解决问题从来都是快速高效的运转模式。
因此,互联网行业对法务要求也会更高,不仅需要具备良好的应变能力,可以随时处理一些突发事件;还需要具备一定的创新能力,能够走在业务的前端;更需要具备一定的商业思维,配合企业的战略发展。可以说,互联网行业考量的是法务人员的综合素质和能力,需要把自己从一个法务的角色,变成一个专业互联网人的角色,更好地融入到互联网企业当中。
灵活应对各种危机
《方圆》:在互联网企业,法务会不会遇到突发事件?
臧雷:在紧急情况下,法务要保持一种更加高效的工作节奏,即使手里有其他项目,也需要第一时间将自己的频道转换到突发事件中。在我们平时的工作中,也会出现一些突发情况。有一次业务部门上午谈好了一个项目,对方要求下午就签合同,时间特别仓促,这就要求法务部门在三四个小时内把合同起草出来,我们占用了午休时间终于赶出来了,但是到了晚上突然接到通知说合同内容需要重新修改。
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时,就要保持良好的心态,配合业务部门同事的节奏,把这项工作完成,不能够影响业务的进度,所以有时候在晚上10点、12点,还需要去回复一些微信或者邮件,这也是做互联网企业法务比较辛苦的地方。
《方圆》:有没有一些事情是你觉得压力比较大的?
臧雷:作为团队负责人,当遇到一些业务部门解决不了,自己团队的小伙伴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时,所有棘手事情就需要自己扛起来,作为最后的把关人,需要承担更多责任和压力。
2016年,当我还在上家证券公司做法务时,中途接手了一个案子。因为是遗留下来的案件没有处理完,原来负责跟进案子的同事离职了,我需要重新了解案件的所有情况。当一大堆资料摆在我面前时,确实有点头疼,一是因为不熟悉案子到底进展到哪一步,跟各部门好不好沟通;二是两个相关的业务部门觉得案子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,不太配合法务部的工作。
在梳理案件材料时,我发现了一个不利证据,会让公司面临全额赔偿的风险可能达到90%以上,会对公司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。后来我与业务部门负责人进行了深入地沟通,情理并重地讲明了各种利害关系,才取得了有限的支持。这件案子最后的结果是,我将赔偿金额最大限度地降低到30%。
还有一个例子是在一起标的很大的诉讼中,当庭需要十分钟之内做出一个决定,但是这个决定可能对公司是有风险的,需要请示领导,可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联系上领导,我心里也比较着急。一种选择是按照旧的方案,但是根据当时情况的变化,可能对公司不利,另外一种选择是采取新的方案,但可能会存在一定风险。事发突然,我只能自己做出判断,选择采取新方案,取得了不错的效果,最后也得到了公司的认同。
《方圆》:在危机谈判中,法务可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去解决问题?
臧雷:法务经常要参与一些商务项目的谈判,在谈判中,通常会扮演黑脸的角色,而业务部同事扮演的是红脸的角色。黑脸的角色会让对方觉得我们比较强势一些,有谈不好就打的准备。
一次维权谈判中,双方业务部同事在价格方面谈不拢,如果不能达成一致意见,可能会进入下一步的诉讼阶段,如果诉讼,对双方来说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。我将类似的诉讼判决拿给对方看,告诉他们诉讼会判赔多少,谈判会赔偿多少,哪一种更有利,让对方有一个直观的认识,有一个对比的参考。
这时候对方反问,如果他们在诉讼中失去的更多,也就意味着我方会得到更大的利益,为什么我们不去诉讼。这个问题很关键,我的解释是,如果进入诉讼阶段,我们的损失会比在谈判中损失得更多,但对方的损失也会更大,诉讼是双输,谈判是双赢。在均衡考量双方利益之后,对方采纳了我的建议,最后我们达成一致,签署了协议。我觉得在谈判中最大化地发挥法务的作用,可以达到双赢的效果,也可以降低公司在诉讼中需要面临的法律风险。
法务要走到前台去
《方圆》:如何看待企业法务的地位?
臧雷:法务的地位和作用与国家的法治化程度、行业的成熟度、企业的发展阶段、法律部自身解决问题的能力等都具有相关性。比如有些初创企业,大部分精力集中于业务发展,所以对法务的重视程度会比较低,而一些发展阶段比较成熟的企业,企业会很重视风险的控制,因此对法律的需要比较高,在这样的企业,法务就可以发挥关键作用,机会更多,也更容易找到自己的定位。但法务地位的根源在于自身的能力,如果能力强,在企业自然有话语权,地位也会高。
经济学有个术语叫“风险厌恶者”,很多法律人就是“风险厌恶者”,不喜欢风险,不喜欢到了不能面临任何一点风险的地步,因此在一些部门眼中,法务是喜欢说NO的。而优秀的法务是控制风险,即把风险控制在一个企业可以接受的范围,在面对NO的情况下,找到可以控制风险的方法,让事情从NO的过程转变成说YES的结果,这样,法务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,也就不会被边缘化。
《方圆》:有没有思考过企业法务的职能和定位到底是什么?
臧雷:其实这个问题我是思考过的,我的理解是法务的职能和定位可以分为三种:一种是后台的作用,偏职能一些,处理的是一些比较常规性的事务;一种是中台的作用,兼具一些业务方面的职能,行走于法务和业务的工作之间;第三种是前台的作用,需要具备更高的视角,不仅处理一些基础性的法律事务,协调和业务部门之间的关系,更重要的是要站在配合企业的战略发展角度去解决问题,比如在全球领先的投行高盛,法务就是前台。
在国外,许多企业的首席法务官就像是CEO的左膀右臂,公司所有重大事项都参与决策制定,拥有较高的地位和话语权。当然,这与国情有关,也与法务自身的能力建设有关。
《方圆》:互联网企业的法务如何更好地维护企业利益?
臧雷:在互联网企业,法务会更加重视企业知识产权的维护,对待侵犯企业知识产权的行为会进行严厉打击,这种方式,也有效地维护了企业的利益,减少和降低企业在经济上的损失,在这个意义上,法务部其实在为公司创造利润。
这种利益维护,在2015年搜狗起诉互联网知名公司专利侵权诉讼系列案件方面,有着明显的体现。该系列案件一共涉及了数十个案件,过程比较烦琐,需要法务部、专利团队、业务部门和外部律师共同配合,协调推进。作为四个团队的核心,法律部需要分配好各个部门的任务,成为处理问题的流程终端,要能够发现一些被忽视的问题,并且把公司内部团队的意见和外部律师的意见相互融合,有大量事务性、决策性的工作要做,这时,法律部的工作对公司具有重大不可替代的价值。
虽然只是众多案件中的一起,但却可以看到法务在公司组织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,如果没有法务部门的支持和协调,类似的大型项目很难开展。
在务实工作中快速成长
《方圆》:法务在工作中需要提升哪些能力?
臧雷:在互联网公司,首先要学会对一些法律事件进行定量分析和判断,法律人喜欢定性,但在理工科人士居多的互联网公司,定量更加重要。比如对一件案子胜诉描述是很大可能、很可能、不可能等词汇,业务部门的同事可能不会完全了解其代表的意义,但是如果把法律的表述形式转换成数字的形式,比如说是30%的胜诉率,30%到50%的胜诉率,还是70%的胜诉率,这些直观的数字对业务部的同事来说就很清晰了。所以跟理科生接触,要注重数学、注重数字化、具体化、标准化,然后还要注重逻辑,这与很多律师的思维习惯不太一样。
除此之外,法务在工作中要脚踏实地,要务实。比如一旦面临危机事件,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扭转局面,需要法务具备比较强的综合业务能力,需要平时务实的积累;还有就是要参与重大诉讼。我所了解的一些情况是,有一半以上的法务没有经历过重大诉讼的案子,只是做一些合同的设计和审核,这样法务对合同中真正存在的风险点其实没办法把握。我曾经看过一个合同,从合同本身来讲对公司没有任何风险,但是合作方经过我们的调查之后发现对方信用不好,虽然在合同中对方也予以承诺,但一旦发生诉讼,这种承诺是难以得到执行的。和这种对手签订合同,一定要采取增信措施,比如追加担保,追加合同主体,赋予单方解除权等措施,如果信用特别差,还要考虑放弃这单业务。
因此在处理各种事情的细节方面,要多与业务部门沟通,除了分析专业的法律问题之外,要多站在业务部门的角度去想问题,只有关系融洽了,互相理解了,法务的工作才能顺利开展。
《方圆》:如何管理好法务团队?
臧雷:法务很多时候接触的是不好的事情,很多时候做的是灭火的工作,保持乐观的心态很重要,要多对法务团队进行鼓励,要制定良好的激励机制,不要追求当伯乐,而是让团队成员凭业绩说话,在各自的岗位上,可以让他们像赛马一样放手去做,谁跑得快谁就应得到更好的激励。第二就是要为团队赋能,要给团队提供成长的平台,用自己的专业经验去帮助团队,让他们有更多学习和成长的机会。
在与优秀外部律师合作的时候,让团队成员积极参与案件的办理,让他们有种角色带入的感觉。和外部律师共同办案子,可以让法务有参与重大案件的实战机会,能够学习外部律师和对手律师的专业能力,对于提升自己来说也是一种不错的方式。在做好本职工作以外,我也会让法务团队去参加一些外部培训和行业交流会议,交流分享一些行业先进的理论和动态,拓展视野,见识不同行业法务做事情的方式,处理问题的能力,看事情的角度。
《方圆》:法务如何创新求变?
臧雷:法务工作如果想要创新求变,一定要终身学习,要有不断进取的心态。法律一直在更新,所以也督促我们要一直学习,掌握最新的动态,同时也关注社会的方方面面,因为法律和社会是紧密结合的,社会形势的变化对法律行业会产生很大的影响。
另外,要关注公司所在的行业和法务所在行业的发展,不能只看自己手头的工作,还是要拓宽视角。现在有很多法律人只能从法律的角度去看法律,不能跳出这种固定的思维模式,作为互联网行业的法务,也要跳出自己的领域,多学习一些理工科的知识,这样才能够更理解法务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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